宋維揚在村子裏一連住了六天,沒事就跟老人小孩瞎聊,終於引起了村支書的注意。
村支書姓劉,如果拐彎抹角論親戚,還是洪偉國的遠房表叔。
眼看着夕陽斜下,宋維揚把一個眼花耳聾的糟老頭扶回家,正準備溜達着到洪四叔家裏蹭飯吃。劉支書突然就冒出來,站在他背後說:「小宋,你是省里來的暗訪幹部吧?」
宋維揚好笑道:「你怎麼覺得我是個暗訪幹部?」
「天天在村里套話,不是幹部就是記者。」劉支書說。
宋維揚問:「你不怕嗎?」
「我又沒做虧心事,我怕什麼?」劉支書慢條斯理的拿出煙袋。
「抽這個,」宋維揚遞過去一支紅塔山,「我算了一下,去年村裏的提留款,已經超過農民收入的20%。中央文件有明確規定,提留款不得超過5%,你這是公然犯法的!」
劉支書一點也不怕,劃火柴點燃香煙,吞雲吐霧道:「那你再到方圓幾個鄉打聽打聽,我們白廟村的提留款不說收得最少,但起碼也是倒數前三了。鄉里有任務,我還能跟鄉里作對?回扣我肯定吃過,但那算個屁,頂多弄點煙酒錢。你要是暗訪幹部,那就把我抓起來。你要是暗訪記者,我勸你去隔壁鄉的勝利村,那裏的村幹部才是扒皮喝血的。」
「怎麼個扒皮喝血法?」宋維揚問。
劉支書連連搖頭:「我不說,得罪人,你自己去調查,反正別在我們村子裏瞎整。」
宋維揚道:「我想問一下,為什麼糧站給農民打白條?」
「還用問?」劉支書冷笑道,「鄉里的糧站根本沒錢,不打白條怎麼辦?就算糧站有錢,也不會給農民,先扣着再說。」
宋維揚道:「為什麼扣着?」
劉支書說:「攤派啊。三提五統,啥都要農民交錢。農民不肯出錢,就在白條里扣,大家都方便。你要真是省里下來的幹部,就去弄市里縣裏的大貪官。我跟你說啊,農民現在結婚,辦結婚證的手續費都要好幾百塊。人家城裏人結婚的手續費只要幾十塊,再多也就一百來塊頂天了,這是認準了農民好欺負。」
宋維揚感覺沒什麼好聊的,說道:「我真不是什麼幹部,也不是記者,您老也別瞎想了。」
「那你成天在村里轉悠?」劉支書狐疑道。
「我是做社會調查,準備寫畢業論文,」宋維揚說,「我就一快畢業的大學生。」
劉支書轉身而去,嘀咕道:「學生不去讀書,來這裏瞎球整。」
……
接下來一段時間,宋維揚走訪了附近四個鄉鎮的十多個村落。
相比起來,洪偉國老家的村子,已經算是中等偏上的富裕村。真正的窮村無非兩種,一種是村幹部太黑心,一種是土地太貧瘠。
這麼說吧,以此地對農民的提留和攤派程度,每畝田至少要收900斤穀子以上才行,否則農民就是白干一場。而能打900斤以上稻穀的水田,很少很少,屬於鳳毛麟角。
這就導致什麼呢?
農民靠賣農副產品和打短工賺來的錢,全部被提留款和攤派費弄乾淨了,只剩下家裏的一堆糧食,根本沒錢用於市場消費。
特別窮的兩個村,由於土地貧瘠,連糧食都沒多少,只能勉強保證不餓肚子——初中輟學率竟超過30%,因為農民交不起學雜費。有些交得起也不願讀了,十四五歲就去學手藝或者打工。
再往西,宋維揚又去了隔壁省,走訪洪偉國的一個戰友的老家。這裏的情況差不多,大同小異,只不過由於靠近長江,農民進城打工的更多,普遍稍微要富裕一些。
接着又前往西南某省,還是洪偉國戰友的老家——怕出事,得有當地人帶路。
這次走訪的幾個村子簡直窮瘋了,因為地處偏僻,外出打工的農民很少,只能窩在地里刨食吃。而那到處是貧瘠的山地,根本種不出幾顆糧食,農民